第一次踏进孟买达拉维的巷子，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——歪歪扭扭的铁皮房像积木一样叠到四层高，晾衣绳上飘着五颜六色的纱丽，空气中咖喱与污水的气味混杂交织。正当我举着相机不知所措时，头顶突然传来热情的招呼："中国朋友！要不要尝尝我家做的玛萨拉茶？"抬头望去，穿着褪色衬衫的阿米尔正趴在二楼栏杆上，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。

这个被称为"亚洲最大贫民窟"的地方，住着近百万像阿米尔这样的普通人。他们的家可能只有你家客厅三分之一大，但掀开塑料门帘就能看到：墙上贴着宝莱坞明星海报，神龛前供奉着新鲜花环，电视机旁还摆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DVD机。"别看我们房子小，去年板球联赛我家的电视可是整条街最热闹的！"阿米尔边倒茶边比划，茶水不小心溅到开裂的水泥地上，他麻利地用脚蹭了蹭，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家地毯上。

走在迷宫般的小巷里，每走二十步就能遇见惊喜。转角处的大叔用铁桶改造的炉灶炸着脆球饼，油锅里飘出的香气勾得人走不动道；头顶晾晒的床单突然晃了晃，钻出个系红领巾的小学生，书包带子还勾着晾衣夹；最绝的是那些"立体社区"——底楼卖手机配件，阁楼住人，房顶养鸡，楼梯拐角还支着台缝纫机。"这栋楼是我爷爷用捡来的木板搭的，现在我儿子在二楼开了理发店。"经营杂货铺的拉吉什拍着斑驳的墙板，语气里透着骄傲。

要说这里最魔幻的场景，还得数每天清晨的"马路变清真寺"。当太阳刚爬上镀锌铁皮屋顶，整条商业街像被施了魔法——水果摊主收起遮阳棚，五金店老板卷起防水布，不到十分钟，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就铺满了祈祷毯。裹着头巾的男人们面朝西方跪拜时，街角的印度教神像前，老婆婆正往象头神伽内什的铜像上涂抹姜黄粉。不同信仰的居民共享着这片土地，就像他们共享着巷子尽头那台老式水泵，清晨取水时总会互相提醒："今天水流小，记得多接两桶。"

在遍地垃圾的河岸边，我遇到了正在洗摩托车的萨米特。这个曾经的建筑工人现在专做"贫民窟深度游"，手机里存着二十多个国家的游客合影。"上个月刚带过上海来的旅行团，他们都说我家比迪士尼刺激。"他指着对岸的高档公寓笑道，"知道吗？住那里的人每个月要交物业费，而我们..."话没说完，两个光脚小孩欢叫着从我们中间跑过，举着用易拉罐改装的玩具车，车头上还粘着闪亮的糖纸。

最让我震撼的是那些藏在铁皮屋里的"微型工厂"。在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，五六个妇女围坐着给牛仔裤缝珠片，缝纫机踏板被踩得吱呀作响；隔壁大叔把回收的塑料瓶压成薄片，动作快得让人眼花；就连晾着尿布的阳台上，都堆着待组装的打火机零件。"这条街每天能生产五万朵头花，孟买新娘戴的装饰八成来自达拉维。"经营首饰作坊的老板娘掀开帘子，阳光照在她鼻翼的金环上闪闪发亮。

当我在暮色中准备离开时，又碰到了早上的阿米尔。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契复印件："政府说这片要拆迁，到时候我能换套电梯公寓。"见我露出惊讶表情，他狡黠地眨眨眼："不过我才不搬呢，这里去我工作的IT园区只要二十分钟地铁——当然，等补偿金涨到能买两套房再说。"晚风扬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，身后传来邻居们看板球比赛的欢呼声，混着油炸小吃的香气，在星空下飘得很远很远。